“我希望能真的走遍中国,有一本书叫‘茫茫黑夜漫游’,我希望能来一个‘茫茫中国漫游’,无目的地漫游……我觉得漫游的意义不是在走景点,而是你来到一个小饭馆,听他们在说自己的事儿,吃一顿平常的饭,能摸到这个城市的脉搏。每个城市总跟别的城市有一种不一样的状态……当你以一个外人的方式介入的时候,你发现你是一个随便的人,你可以随便观察别人,在角落里面。”——老狼
我向来不介意做一个路人。
我从不刻意的追求“烂”在某处的境界,虽然现下这件事很时髦。
路上遇到的人,有些会像版画一样刻在我的记忆深处,色彩分明,刀痕沉重,那是我喜欢的;另一些,在我心里会慢慢淡掉,像洗过的衣服上的残留的斑点。
风景也如是。
你们遇到我,也可以选择喜欢或者不喜欢。
我都不介意。
匆匆的掠过,也是一种美。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们彼此心灵透明,一句话一个微笑我们就会相逢如回到前尘;如果你不想让我了解,就算在你身边一辈子,对你我也永远一无所知。
我依旧习惯性的拉开窗户看看天空,虽然以我的常识根本无法判断天气的走势。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雨中的波密寂静而清凉,晨光微露,街对面的山上雾霭重重。
每天我最喜欢的就是早饭,而且无论吃什么。把背囊装上车,围坐在简陋的窝棚里喝一口散发着辣椒油香气的面条或者米线汤,那种满足感是什么样华丽的大饭都比不了的。
这样开始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
吃完早饭上路,雨停了,虽然天空依然阴霾,但我知道,今天一定是个美好的晴天,云像水一样慢慢的在帕隆藏布的河谷里流动着,开始时一大片雾气,一点点地散落成棉花团似的一朵一朵的,棉花团的缝隙里,渐渐露出墨绿色的山峦和清澈的蓝色的天空。
大哥车里的唱片秉承大多数藏地司机的习惯爱好,除了当地有着浓郁民歌格调的藏语流行歌曲就是口水歌大拼盘,当年凌空出现的诡异的Bjoke早不见了,所以我能听得下去的甚少,一首首切歌让大哥苦不堪言,他说:就不能好好的把一首歌听完么?
那得看什么歌,有些歌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滴。我说着重新翻出老许,算啦算啦,虽然听了三年,还是他吧。
对于大哥这样的人来说,什么样的歌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有个声音在响,不致让他在开车的时候陷入疲劳就行——我们聊天的效果也是这样。
我的手机里有整整两张老狼,可是……可是我忘了带USB线,真是BS自己啊!
不然的话,在这样的路上,真的值得听一听“有多远走多远”。
通麦之前的路好得一塌糊涂,江水渐渐宽阔,发出一种温柔的奶油色的光,早晨的云浮在水面和山腰之间,山峦线条和缓,浓密的云杉林长满了山坡,公路两边高墙般耸立着两排云杉,遮天蔽日,让曾经走遍欧洲的老D恍然产生错觉,说像是到了阿尔卑斯的路上。走到几处开阔的谷地,甚至有大片金色的青稞麦田,尖顶的小木屋和环绕着木栏栅的潺潺的溪水,简直是一头扎进了西班牙瓷器上精美的田园风景画里,让人忘了身处何方。
西藏怎么能温柔成这样?
老D喜欢一切欧范儿风光,遇到这样的地方岂能错过,可依然免不了感慨了一下:我怎么仍然没有到了西藏的感觉呢?
我知道他说的那种感觉是什么,不过我说,等着吧,林芝以前八成你是没法找到想要的感觉了。
我对这样的搭配错落有致的景致反倒不甚以为然,我喜欢辽远的地方,哪怕荒凉,哪怕说不出什么著名的来头。
今天不行,今天的路程上,著名的景观多得饕餮,波密的晨雾,岗乡的云杉林,还有那个正在不远的前方虎视眈眈的等着我们的通麦天险。
通麦“死亡路段”的名声太大了!它带给我的巨大的心理阴影不亚于想起恐怖片各种场景时的那种惊悚,那种阴森森的气场几乎到了让人想起这两个字就立刻觉得命悬一线的危难临头。
快到通麦的时候,有一处常年泥石流的路段,山上的水裹挟着大量的石块泄洪般倾泻下来冲过路面,水里停着两台修路机,看水位已经把它巨大的轱辘淹了一半。地势稍微高一些的地方有辆藏牌的小夏利熄了火趴在水里,司机看来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正开了门挽起裤腿洗脚,八成是在等着车来拖。
天险的起点在两江口,帕隆藏布在与它的一条支流易贡藏布交汇的地方转了个弯,转向了西南,江口处的峡谷变得狭小深邃,山势也随之嶙峋了起来。转过弯来,一座吊桥横跨在易贡藏布汇流出口的两山之间,两岸布满了岗哨。
车辆在这里停车检查,限量放行,所以我们也停下来等候,顺便下车休息,大哥又开始嘱咐:别拍照啊。
小相机的优势瞬间体现了出来,老D的大广角被端着枪的军人不错眼珠的盯着,而我把小卡片缩在夹克的袖口里到处闲逛也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其实我才懒得去干那些仅仅为了挑战禁区才干的事儿,这里地势狭小,八成只有航怕才能把两江汇流的气势拍出来。那座大桥,军事重地吗?不感兴趣。
过了大桥,路况的确瞬间变得糟糕,夜里下的雨让地面泥泞不堪,一侧的山崖向马上要被推倒似的向路面斜压下来,另一侧的悬崖笔直,下面就是翻腾的江水,路面变得狭窄,错车变成了一件需要高超技术的工作,短短十几公里,就遭遇了两次大堵车。
完全没可能超车,只有停下来排队等待。大哥看着前面茫然地握着方向盘不知所措的司机,忍不住下了车,跑过去给他出主意,我们依然安之若素的说笑,甚至还没有即将要来时的紧张——后来老D说,这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我们走的是内侧,就是紧挨崖壁的一侧,如果反向从拉萨回来,要车轱辘贴着临江的悬崖边行走,估计我们就没这么淡定了……
排龙是个看起来古朴的有些破旧的小村子,路边的几栋木头房子看起来年头久远,在视线里一闪而过,阳光已经凛冽的高悬在天空,晨雾早已散尽,川藏线上最大的天险被我们甩在身后,我们心情舒畅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那场盛宴——鲁朗。
旅行一定要和会吃的人混。——狼哥的名言。
这句话说到我心里去了。
虽然我在朋友们眼里基本是个不吃不睡的半仙,但我的“仙”仅指不能规律的吃喝——我是那种为一顿可以饿上三天等待的人。
那样的等待也许并不是什么大局,但必须是独一无二才行,哪怕就是大理人民路上腌?小馆里的一碗二块钱的凉鸡米线。
我喜欢一头钻进芸芸众生的漫不经心的生动空间之中,完全没人把我当回事,我就像举着隐形草游荡的透明人。
我又想起大理来了……赶紧,说别的!
但今天的鲁朗,绝对是场大局。
大哥不算特别会吃的,遇上完全无所适从的四川馆子他也就只能荤素搭配着来那么一桌子果腹,但是遇到他熟悉的地方,他那闪着狡诘小光芒的聪明才智就显露出来了。进了鲁朗,他并没有带我们去网上著名的刘氏,而是一进街口就拐到了旁边一家小店门口。这家店看起来毫不起眼,外墙贴着白瓷砖,茶色铝合金推拉门,进门只有一张大圆桌,上面铺着绿色薄塑料布,塑料皮的暖壶和白瓷杯子都摆好了在上面。
一只乌黑油亮古朴厚重的长得像个巨大的钵似的黑家伙端坐在圆桌正中。
我们就是冲它来的,鲁朗著名的石锅土鸡。
大哥说:这个沉家伙,可是人家一步一步从墨脱背着走出来的。
各种山野村落的小馆子都号称自己家有正宗土鸡汤,但真正能下嘴的鸡凤毛麟角,不是老的根本咬不动的干尸就是一堆骨头渣子完全看不见骷髅之外的部分,即便像我这样对肉不肉的不感兴趣的人也觉得不可容忍……所以虽然名声在外,我一开始对这里的土鸡也并不抱多大希望。不过,闻见冒着氤氲热气飘着嫩绿小香葱末的油亮浓汤飘散出来的馥郁香气的时候,我知道我们来对地方了。
锅里炖的是货真价实的鸡肉,还有附送的叫不出名字来的野山菌,青菜也水灵灵的,两碗汤下肚,周围的世界重新变得温暖美好起来,阳光透过玻璃泼洒下来,晒得我的脊背暖洋洋的。一只干净的小黄狗怯生生的跑到门口,朝我们张望着,他的一条腿是瘸的,River是绝对的犬类动物爱好者,收拾了一大把我们吃的小骨头走到门口喂那只小狗吃。我虽然看见这种动物一般都会敬而远之,但也承认这一只的确长得很可人疼,并不介意它出现在我的饭桌旁边……
这家饭馆给我留下的印象超级美好,连它家后院的卫生间都算在内,那是我在藏区见过的最干净的厕所了!甚至它的白瓷砖洗手池边还有一瓶崭新的洗手液!
我懒洋洋抱着茶杯回到车上,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其实我的心里早百抓挠心得不安起来,因为我知道,接下来要登场的,就是戏剧的高潮。
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
这种漫长的不知期限的等待让我甚至对即将见到他感到不知所措,内心慌乱。
其实,他不过只是藏区千万座雪山之中的一座而已。
下一站,色季拉山口。
主角的出场,必须要千呼万唤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