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墨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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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墨脱行

这一天的路程将是徒步的四天里最长的,全程大约需要行走34公里的山路,且都是在蚂蟥最繁密的地域行走,并已进入活跃的塌方区。

2010墨脱行之【7月6日汗密--背崩】  

这一天的路程将是徒步的四天里最长的,全程大约需要行走34公里的山路,且都是在蚂蟥最繁密的地域行走,并已进入活跃的塌方区。我的腿伤一天比一天严重,这一早起来发现腿部肌肉都已经僵硬,膝盖部位的疼痛更是难以忍受。

然而在这荒山野岭,只有前进才是唯一的,假如拖延再遇上大雨,后果会不堪设想。我们吃过简单的早餐后依然上路了,离开汗密不远,眼前就开始出现密密的竹林,也许昨晚回来的晚了,没有留意四周景色的变化,这时才发现身边都已是一派热带雨林的景象了:竹林,芭蕉,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阔叶植物热闹的拥挤在小径两旁,我捡了一根竹枝做拐杖,支撑着一瘸一拐的向前走。

路旁的草丛里,树叶上,到处可以见到蚂蟥的身影,路愈加狭窄,两旁的草丛和树木亲热的挨着我,从中穿越想和它们保持距离是不可能的,这也就无法避免蚂蟥的附身,只有快速前进,并时不时停下来检查身上是否沾染了蚂蟥。这种软体动物,吸附在人身上很难被察觉,当人感觉疼痛时它们早已经吸饱了血,成为一条肥胖的大虫了

进入墨脱的人是无法逃脱蚂蟥叮咬的,除了尽量做好防护措施并且随时检查摘去刚爬上来的蚂蟥外,没有别的办法。

扎西走走停停,不时停下吸烟并用烟头烫走身上的蚂蟥,说起有一次在雨天行走,一只蚂蝗不知不觉的钻进了眼睛,直到视线模糊他的眼睛里流出鲜血,才发现被蚂蝗盯了。我这才想起曾在路边看见一匹眼里流着鲜血的马儿,估计也是有蚂蝗钻进了眼睛,这一路的悬崖峭壁,那匹马儿很有可能因此而葬身山谷,可是并没有人为它治疗,也许这里的人们对这一切早已经司空见惯。

雨天会使蚂蝗更加肆虐,数量也会剧增数倍,因此徒步墨脱最好不要在雨天行走

如果被蚂蟥盯了,不可以用手去拉,那会使它更快的钻入皮肤,最好的方法是夹住尾端快速扯去或用烟头烫掉...除此之外,洒盐也是灵验好用的方法

这天的路格外漫长,虽然天气湿热,可为了避免蚂蝗的叮咬,更怕留下难看的疤痕,我只能穿的严严实实加裹着紧紧的绑腿,并且披着雨披避免树梢上的蚂蝗对我进行“空袭”。即便如此,也难以避开这些无处不在嗜血如命的软体动物的盯咬。


闷热让人格外疲惫和烦躁,泥泞的路愈来愈难走,翻涌着前人走过的脚印和马蹄印,原始的沼泽无处不在,烂泥中因为常年混蚀着雨水,树叶,动物尸体和马粪等散发出腐烂的气息,我的脚几乎整天浸泡其中,蝴蝶,蚂蟥,蜂,蛇,和那让我毛骨悚然的千足虫。。。这里是它们的天堂,却是苦行之人的修行地。

中午时分,我们到了一片大的塌方区,巨大的山体轰塌成大大小小的石块,将唯一步行的小径埋没,滑向峡谷底下汹涌的多雄河,听说过很多关于塌方掉落下石块砸死行人的传闻,在这陡峭的滑坡上,山体非常的不稳定,别说泥石流滑坡而下,就是滚落一块石头,也会让你失去重心而掉入峡谷中的大河里面。必须快速通过此地,所幸没有下雨,我们手脚并用侧过身缓慢的爬了过去,不敢有一丝的大意,澎湃的多雄河水在脚下怒吼着一往无前,如果不慎跌落将会葬身江底尸骨无存。

走过塌方,继续向前,不一会来到一片高山峡谷边缘,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放眼望去是连绵不断的山岳和峡谷中川流不息的大河,烈阳高照,山风习习,景色美不胜收。这里就是著名的“老虎嘴”,是在悬崖边开凿的一条宽约一米的栈道,C型的石壁上尽是参差不齐突兀的石块,仿佛老虎嘴里尖利的牙齿,石缝中滴落的水珠又像要把你浑身上下舔个干净。老虎嘴长约1公里,是危险而壮丽的一段路途,足以满足你在天险中饱览壮丽美景的愿望,只是眼睛必须时刻留意脚下的路,千万别只顾眼前的美景而忘记了危险。我小心的行走在“老虎嘴里,右边是深不可测的悬崖,这让我想起华山的“擦耳崖”,只是比之要漫长许多,也没有身边的护栏。

下午,我的体力已经消失殆尽,拖着沉重的身体机械前行,为了赶路我们一般只在路上吃点干粮充饥,上上下下的山路折磨着我的双腿,伤势不断加重,膝盖几乎到了无法弯曲的地步,每一步都有锥心的疼痛,我们的速度变得非常缓慢,当天色渐渐阴暗时,仍然只走了大半路程。

经过一整天的行走,我早已没有一丝力气,身体在强烈的要求休息,可天色渐晚每一次停留都可能造成更危险的后果,重新出发时更变本加厉的疲惫不堪。

下午四点,我们到了阿尼桥,呼啸的江水从桥底卷起狂风水雾,让人精神凛冽,由片片木板和锁链拼成的桥身有些晃晃悠悠的颤抖,插满了彩色的经幡。这里没有蚂蝗和泥浆,我决意要休息一会,再也顾不上时间是否允许,便瘫坐在桥中间,再也站不起来。

桥头有成群的蝴蝶翻飞,想起安妮宝贝在《莲花》里通篇描述蝴蝶的幻象,看来也是在这条路途上得到的指引,这一路都有极艳丽的大型凤尾蝶相伴,是墨脱路上独特的风景,妖娆的色彩象传奇翩翩飞舞停落,我无法拍摄,只是跟随它们,这些美丽的精灵从未出现在我居住的城市,我想它们的美只属于这片原始的大峡谷,并只被极少数人看见。

我们在桥上歇息的时候,迎面来了一群马队,赶马的那人见了扎西便过来和他说了句什么,并伸手拍了一下扎西的肩膀,扬长而去。奇怪的是扎西等他们走远后,迅速将身上的T恤脱去扔进了滔滔江水中,我狐疑的看着那件随江而去的衣服,问扎西为什么这样?扎西结巴的说了半天,我才算听明白:那人是门巴,他怕门巴人对他下毒,所以脱去了衣服。我惊奇的望着他,门巴下毒我早有所闻,可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没想直到今天还有此事,并且已经发展到拍拍肩膀就能致人于死地,毒能下成这样也算修成正果了!....我将信将疑的问扎西:有这么严重吗?你们无冤无仇,又不吃他东西,他为什么害你?可扎西说他的叔叔就是这样死的。他的叔叔就是在路上被门巴碰了,回家后不久就莫名其妙的死去,他们认为这就是中了门巴人的毒....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连扎西这样土生土长的珞巴人都难逃门巴人的蛊?我觉得匪夷所思,可扎西认真的表情让我觉得不管是真是假,也要宁可信其有。

过了阿尼桥,又是连绵不断迂回辗转的山路,不知转过了多少座山头,长时间高强度的跋涉使我的脚底磨出了水泡,伤痛更加剧烈,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的疼,心里甚至开始诅咒这条可恶的路,恨不能大哭一场....此时天色渐渐阴暗,阳光消失后,山里的水汽渐渐凝聚升腾,大峡谷云蒸雾绕,宛若戴上了神秘的面纱。

扎西是没有时间时间概念的,一问他还要走多久,他支吾着说两个小时,过两小时再问,说大约还有三小时....也不知问了多少次,我开始明白扎西是无法告诉我时间的,也许因为我太慢了,也许他从不计算时间,于是我万念俱灰不再去想还要走多久,就这样一步步的支撑着前进,饥饿,泥泞,蚂蝗,和身体的极度劳累让我变得毫无耐心,有些瞬间,我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走这条漫长艰险,不属于人间的路?....眼前,迂回不断的山坳重复着好像再也没有尽头,筋疲力尽的身体却停不下来,我被迫行走在这条没有退路的路上,不知所终。

时间像个痛苦的老人一分钟一分钟的忍耐,而我的忍耐就快要到极限了!

晚上八点半,我们来到了三号桥,我仍然不知道还需要走多久,这里的山路是无法用直线距离来衡量的。过了这座桥天就要黑了——此刻这是我唯一确定的事。

我们在桥上坐了十分钟,我沉默的看着桥底汹涌的雅鲁藏布江水,碧玉般清澈的江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桀骜不驯地向前奔去,它们气势磅礴慑人心魄,可有多少人能欣赏到这样的风景?——我的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准备坚持这最后的一段路。

过了桥,就不会再有一分钟停留,在到达我们今晚的留宿地背崩之前,没有任何可以休息的地方。水壶早已经空了,饥渴的感觉不断消耗着人的意志。很快四周就陷入了黑暗里,我们戴着头灯继续走,夜色覆盖了所有的危险,微弱的光线只能看清脚下几十公分的距离,深一脚浅一脚的山路紧挨着悬崖,感觉塌方越来越多了,倾倒在路边的松软泥石和连根拔起的树木散发着危险的信号,蚂蝗更加猖狂的爬到了我的身上都顾不得去管,人仿佛一具躯壳般不存在思想,耳边是悬崖底下轰隆隆的江水涛声,离我这么近这么近。。。我不断告诉自己要坚持,坚持,好像就是此刻唯一的信念,可是路那么漫长,让人绝望的疲惫,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募然抬头,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漆黑的夜空里闪着一朵朵微弱的光芒,一盏一盏,明明灭灭,那些小小的亮光挂在枝头,草丛,岩石或半空,把这虚无的黑夜点缀的灿若银河,却比银河更加纤细温柔....原来是无数的萤火虫!它们有节奏的慢慢亮起,又暗下,好像是这深山里的大合奏,美得让人窒息!那个瞬间我几乎忘记了世界的存在,忘记了身在何处,伫立着久久不愿离开这极美的奇观....直到扎西在前面呼唤我,我才想起打开相机拍下这一幕,可是影像里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我知道天地有大美,且是我们渺小的人类可以留存的?无论影像还是文字都不过是徒劳。因此我只能静默的离开,带着这一段永恒的记忆。

向前走了不远,我再回头看,可是天地间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刚才美仑美奂的景象就像是幻觉,倏忽之间已消失不见。可我知道那是峡谷之行给我的最美的礼物,在这前途未卜的暗夜里,它回答了我心中所有的疑问

不知又走了多久,扎西停了下来,原来是前面有一处新的塌方挡住了去路。在山里,新的塌方会比较活跃,经常有滚石和泥石流不断落下,我向前一看,是一片百米多宽望不到边界的塌方区,足有几百米宽。陡峭的滑坡在夜色里发出阴森森的微光,向底下不远的雅鲁藏布江敞开着,令人望而却步。可在这漆黑的深夜里,在悬崖峭壁和原始山岭之间,我们没有进退的选择,只能穿过这片狰狞的滑坡,继续我们的路程。我踩了踩脚下的沙石,开始一步步艰难的挪动着身体。

这一处的塌方和白天走过的不同,是由细碎的沙砾和泥石组成,这使人走在上面非常容易打滑,陡峭的石坡几乎贴着我的身体,而脚下根本没有路,只有一条凌乱的痕迹,也许是前面背夫留下的足印,宽度大约10公分,放不下一只脚。走了不远,感觉塌方的山体愈来愈松软,我紧紧的面壁着山崖,手指想抓住眼前的石壁保持平衡,可稍一用力松软的泥石便分崩成细碎的沙砾扑簌簌向崖底滚落,我的腿象被钉住了一样,再也没有勇气移动一步。就这样僵持着。扎西见我这样,说他先到前面放包,便小心的向前走去,消失在夜色里。刹那间只剩下我独自趴在这峭壁之上,脚下踩着江水咆哮的深渊,头顶着静默的千万块碎石。我知道,遇见塌方必须快速通过,因为山上随时会有变化,可这一刻,我好像一片飘零的树叶被搁浅在这山崖之上,无法动弹,即便一阵风,也能把我吹下山去,死无葬身之地。眼前崖壁上的沙砾闪着细小的金属一样的光泽,我望向黑暗里,希望再看见扎西的身影,可夜色茫然,他似乎不再回来了。

第一次,我感觉死亡离我这么的近,似乎他正陪我站立在这峭壁之间,也许当他朝我微笑我就会无法抗拒的扑向他?。。。而这一刻已没

有思想的余地,我听着命运的咆哮,夜色中雅鲁藏布江水撞击着峡谷那震慑心魄的交响曲。。。。

也许是几分钟之后,扎西的身影在朝我走来,而我已经等了快有一个世纪。

天地是静止的,扎西拉着我的手一步步向前挪动,我不再有任何思想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这一刻,只有心无杂念的走,才能把我带出这片死亡之地。。。。当我的脚重新站到泥泞的路边,几乎回想不起自己究竟怎样走了过来,只觉得像刚从一个恶梦中离开。扎西继续走在前面,和他相比,我的四肢和体能基本可以说是退化了。

后面的路忘却了时间,行走着的已经不再是我的双腿而是人的意志,而在意志所能坚持的极限,我发现真的会有另外一扇门,向你重新开启!艰难的极端之后,竟重回心无杂念和真实的忘却.烦躁、疲累、饥渴一如身后的背囊与我合为一体,逐渐释然....原来没有什么是坚持不了的,所谓修行,大约就是这样濒于极限的忍耐与简化吧。我们像两个苦行僧徒步到午夜十二点,手机忽然发出滴的一声信号音,几乎同时,遥远的前方依稀出现了一盏灯光,解放桥应该就在那里,虽然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但我们已经看见希望的曙光了!

解放大桥是一座军事驿站,由边防武警守卫着,过了这座桥,就是中国政府与印度行政管辖的灰色边界了。夜晚的解放桥横跨在雅鲁藏布江上,此时江面已经非常宽阔,我们站在桥头,只见桥身荡漾在浓浓的夜雾之中,不见尽头,在上面步行了很久,仿佛是漫步云端,它漫长的好像足有一公里,“天河”雅鲁藏布江水在我的脚下怒吼,带着原始凶猛的野性,无法想象这就是那条我几天前还在山南泛舟其上的平静无澜的大河。

感觉走了很久,终于到了桥头,有个哨兵为我们打开桥头的大门,我们依次递交了边防证,并且打开所有的行李例行检查,我由于干渴难耐,请求他们给我一杯水喝,于是战士让我们到他的宿舍休息,闲聊中,他告诉我们就刚才那个塌方区,前几天刚刚有个当地人失足坠下山去,在塌方底下的江边被找到了尸首。“你们这样太危险了”哨兵说,“怎么会半夜走这样的山路?”我说因为腿伤所以耽误了行程,哨兵问我为什么要去墨脱,我说“一直都很想去”,他笑了,也许觉得无法理解,并告诉我们,前些日子有个中年妇女来到这里,刚进边防站就失声痛哭,说她从年轻时就想来墨脱,可一直无法成行,二十年后为了了却心愿,终于苦苦跋涉到这里,“真够佩服她,年轻人来此地尚且千难万险,何况一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呢?”哨兵说着,而我在想我似乎可以明白她为什么痛哭,因为这条路,可以给人的东西太多了,如果墨脱是一个信念,那么这条通往的道路就是一段修行,是被逼入绝境的,提炼意志的修行,在此之后,得愿还愿,已不重要

告别了哨所,我们还有最后一段山路要走,背崩乡就在山顶上面,可最后一段路却分外艰难,大大小小的石块垒积成一条攀岩的小路,溪流顺石缝潺潺流下,异常的光滑难走。我强忍着身体每一次磨损的疼痛,手脚并用的向上攀岩,可上山小路盘旋不已,我心里越是焦急的渴望休息,道路却越是漫长黑暗无止无尽。。。。最后一秒,当我爬上一块大石头,看见了不远处的亮光,我几乎想要大声欢呼,我们终于到了!这一刻,无法描述自己狂喜的心情,这一刻,我如此热爱那些人间烟火,他们座落在这罕无人烟的大山里面,如星辰般温暖善良,一定是上天仁慈的安排

我跌跌撞撞的朝着那光亮行进,背崩乡已不再是个荒野里的简陋驿站,而是当地原住民的村落,有了比较像样的几个旅店和和泥土铺成的小路,背崩最前方有部队驻扎,那灯光便是来自部队大院里,而仅有的几家旅店都已经熄灯关了门,我们敲开了第一家旅舍要求住宿,一个四川女人睡眼朦胧的迎接了我们,并同意再为我们下些简单的面条充饥。在她生火做饭的时侯,我去屋外站立了片刻,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半,深浓夜色中不时传来几句蛙鸣虫声,使得村落格外安静,眼前只有三两座简单的木房和一条寂静的小路,看不见远处的景物。经过一天的艰苦跋涉,此刻回想起刚才经历过的危险和奇观,我竟然庆幸自己还活着!。。。。

夜温柔美好,一如所有的夜

而这个夜晚不会再相同无法被替代

  2010墨脱行之【7月8日背崩--墨脱】
  
背崩到墨脱这一程已经有了简易的土路,路面开阔到两米左右,所以也不容易沾上蚂蟥。这样的路对我们来说,是非常不错了。虽然腿脚的伤痛依然,可走在平地的感觉要比攀岩轻快的多。

天上下着细密的雨,我在雨中赶路,途中不时有局部的塌方,但并不影响行程。这一天的路程都是和雅鲁藏布江为伴,路的两边都是肆意疯长的热带植物。歇息的时候,眺望深深峡谷底下雾气蒸腾的江面,看着这条已经奔腾了千百年古老壮丽的河流,这一幕不知在我的意念里出现过多少次,只是当时不知道何时何地,身边会有谁陪伴,而此刻开始现实和心中的景象重合,再无悬念。

途中遇见几座古老的桥和一些过路的马帮,经过雅让村后,继续向前

下午三点左右,看见了山那头的墨脱。

墨脱——藏传佛教徒们称之“白隅白马岗”,意为“隐秘的莲花”。18世纪开始大量门巴和康区藏民为逃避战乱翻山越岭寻找到这里,在高原连绵的群山环绕之中,它的确象一朵寂静的莲花隐藏在深奥的峡谷,与世隔绝。崇山峻岭保护着它,在悠长的岁月中独善其身。

正因为它难以到达的神秘,一些人不畏艰险披荆斩棘来此,只为看一看这最后的一方净土。被誉为莲花的墨脱,在他们心中,是值得千难万险到达的地方;而在另一些人的眼里,它只是个连名字都不曾听说的小山村也根本到达的必要,因为路途遥远也没有任何景点可供游览。

可是现在,这朵隐秘的莲花正在渐渐昭然于世,其实当我到达墨脱县城中心的时候,还无法相信自己已经身在此行的目的地。墨脱县城很小,但已经五脏俱全,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只有一排简陋的农舍。街道、广场、医院、甚至在建的商场和公寓已经显现出发展中的雏形,邮电局,宾馆,饭店甚至KTV。。。把这个深山里的小县城变得世俗不安。物价奇贵,一般都是大城市中的2-3倍,我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墨脱,无法还原它原来的样子。只有远处环绕着的莲花状的寂静群山,和县城四周那一片郁郁葱葱的农田,让我看见它洁净原始的农耕气息。这里的蓝天和阴霾出现在同一片天空,山脚下的云雾仿佛就要飘落下来,挥挥衣袖就可以带走.....它们成为我最爱凝视的景象,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是永恒而无法被人类篡改的诗篇——想来远古的藏民迁居至此时,翠绿的农庄,粉白的桃花,水墨山川映衬着皑皑雪峰,该是怎样美好的景象!一定就是这幅天堂般的图画,让他们永远留在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天黑之前,我走遍了墨脱县里的每一条街道,将每个地方都拍摄下来。第二天便起身离开了。
  
2010墨脱行之【落幕】
  
2010年7月9日

凌晨四点,我和三位来自湖南的驴友拼车,离开了墨脱。

吉普一路颠簸着行驶,沿途尽是大大小小的塌方,不计其数,随时需要停车清理或者步行。对于这一切,几天来早已经习惯了漠视,因为在这里,恐惧、担心都是徒劳的,相信宿命,并且对于任何后果都心甘情愿,我想这才是前去墨脱的人所必须具备的。在我原来的计划中,是准备走出墨脱,沿波墨公路徒步三天到波密的,但是严重的腿伤使我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计划。

在建中的波墨隧道还未竣工,因此我们的车将沿着废弃的老波墨公路行驶回波密县城,沿途都与雅鲁藏布江峡谷做伴。

天色蒙蒙亮起,大峡谷的景象在雾霭中渐渐清晰,云深雾绕的峡谷此刻美得如梦似幻,路边硕大的热带植物闪着露水的光泽,远山若黛,云雾缭绕,曲折蜿蜒的雅鲁藏布江水象一条美丽的银链在晨曦中闪光,散发着薄纱一样的轻柔雾气,好像被施展了魔法.....我知道这些景象不属于任何一张照片,图像只会裁剪和损坏它的美丽,但我还是忍不住拍摄它们,这一路,即使太多的感慨,也很难再重走一回,在告别的时刻,心里竟然有着沉重的离愁

西藏回来后,转眼已到了2010冬至,这一早便看见一则新闻《西藏自治区墨脱公路嘎隆拉隧道爆破成功》,内容不过几个字:

新华网快讯:15日10时,中国最后一条通县公路西藏自治区墨脱公路嘎隆拉隧道爆破成功,全长3310米的隧道全部贯通。

也许没人会留意这样一则小小的新闻,但我知道那个古老峡谷中的“白马岗”将就此发生巨变,用不了多久世界各地的人们都会来此地旅行,到曾被喻为“莲花圣地”的墨脱游玩,带走一晚的印象,尽管这些印象和莲花无关。这座深山峡谷中的原始村落,遗世独立的孤绝状况已被改变,进入它走出它都将变得非常容易,从隧道穿入,安全的直达心脏,可是那些驱车花几个小时到达的游客,除了拍些用作留念的一日游风光照以外,他们将一无所获。

离开墨脱之后,很多夜晚都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浓雾弥漫坎坷灰暗的山路上,寂静的踽踽独行。梦里知道自己是走在去墨脱的路上,醒来不觉失落:这条远古森林里的隐秘小路,我是不是再也无法抵达?

......

“压根儿没见到最好,也省的情思云绕

原来不熟也好,就不会这般倾倒”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

2010墨脱行之【7月5日拉格--汗密】
  
吃完简单的早餐,打好绑腿,我们就上路了。这一天的路程会比前一天长,并且会进入蚂蝗区,普通的背夫需要步行9个小时到达下一个驿站汗密,而我的速度肯定比他们慢许多,所以时间更加紧迫。而我碰到的另一个问题是,两条腿由于第一天的剧烈运动,酸痛的象灌了铅,膝盖关节仍然是疼,但此时还不影响我行路,我和扎西说好了,要他走慢一点,至少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这一天几乎都是在原始森林里行进,始终是上上下下的翻山越岭,森林的另一边就是深邃的峡谷和奔腾的多雄河,苍天古木遮天蔽日,缜密的植被生机妖娆,巨大的落叶掉进泥土,开始新的生命循环,伴随着大山里原始神秘的气息,我们在潮湿阴暗,长满青苔的密林里穿行。

路依然是由一些石块,泥泞和小河组成,有时候,遇到无法过去的沼泽,需要自己搬些石块树木垫脚,上午难得遇见阳光加之体力尚可,一路用小DC随意拍了些照,回来发现这些照片实在不堪比我的记忆,他们只是些散落在峡谷密林里的碎片,叹息自己把这条惊心动魄的路拍成了一个大公园。

下午阳光渐渐散去,下起了蒙蒙细雨,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行走了七八个小时了。旅途的劳累让人难以忍受,长时间高强度的跋涉使我的膝盖终于开始“剧变”,每一次弯曲都像疼痛难忍。我再也没有心思拍照,只能步履蹒跚的低头前行,可是一路上尽是深不可测的莽莽密林和灌木丛,沼泽遍地,几乎没有让人可以歇脚的地方

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刺痒,随手一摸,竟是一条黑色蠕动着的蚂蟥,还沾着鲜红的血。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小径两边的草叶上已经开始出现蚂蟥的身影,有的三两条聚集于一片叶子,昂起的头部凌空摇摆,饥渴的等待着过路的行人和牲畜好饱食一顿。这里已经进入了蚂蟥区,我更加快步伐,再也不敢停留

我的速度越来越慢,扎西因为背着沉重的行李必须快步前行,然后每隔一段距离停下休息等我赶上,可是渐渐的,我发现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扎西的身影,四周的光线慢慢阴暗下来,森林开始渐渐显露出它原始强悍的面目,这些或许比人类历史还漫长的古老森林,因常年暗无天日的雨水浸淫而散发着潮湿阴冷的味道,到处藓蕨密布,每一棵树干枝桠上都裹着厚厚的绿苔,活像一只只巨大的毛茸茸的蜘蛛,张牙舞爪的等着我陷落。我大声喊着扎西,可没有回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只能加速向前走去,希望扎西会在下一个拐角处等我。。。。

然而扎西始终没有出现,我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已经迷路了?一路走来,似乎并没有看见岔道,可是也并不能肯定这一点。看着时间已是下午六点,回去检查是不可能了,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向前走,此时我早已顾不得腿的疼痛,身体的痛苦已经被强烈的不安全感打败,我几乎没有一秒钟的停歇,拖着蹒跚的脚步不顾一切的向前走。

高原的日落是晚的,大约九点太阳才会下山,可是日落是一场仓促的变换,一瞬间天地就会黯然失色,我看着四周森林迅速的阴沉下来,明白黑夜马上就会来临,而眼前,原始森林中古老危险的秘密仿佛随黑夜呼之欲出,令我浑身冒起了冰冷的气息。。。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正在撞击着脉搏,疯狂的心跳让我四肢麻木,除了脚下,我不愿意再看任何的景物,而脚下,我的双腿早已灌满了泥浆。。。。路,没有尽头的路,它将带领我寻找死亡,还是那盏黑夜里温暖的灯光?

黑夜降临了,我把头灯戴上靠着微弱的光线在崎岖泥泞的森林中奔跑起来,不管我会走向哪里,反正已经没有选择。我想象着也许下一分钟,我就能看见那个燃着火炉的小屋,也许转过这一片山坳,我就能看见昨天那样的灯火。。。心底的恐惧象深渊般跟随着我的脚步,我不允许心中有任何杂念,却格外想念昨晚那片红红的火光。

。。。。前面终于有了光,是人!有谁打着手电过来了,我紧张的看着那个人,不知道在这样的暗夜遇见人是福是祸?那人到了面前,我才发现是扎西!我的心里开心到极点,仿佛灵魂一下子飞回到身体里,却开口便喝道:扎西,你为什么跑了?你就这样不管我了?!

扎西明显的急了,他支吾着说:不是。。。我先去放东西,会回来。。。接你的。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怪他,是我走的太慢了,他可是背着一人重的两个大包啊!何况他还赶回来接我,这在当地的背夫行业里,可不是份内的事,背夫们就是只管背运行李,不管游客赶路的。

不管怎样,有了扎西就好办多了,奇怪的是扎西一来我的脚又开始疼痛起来,发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几乎举步维艰,但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我知道自己今晚可以睡在一张床上。

墨脱的路就是这样神奇,你永远不会知道接下来的一幕是什么,刚才的眼前还漆黑一片,转眼间,一片辉煌的灯火就等候在不远处的荒地里,在这样潮湿阴冷的黑夜,那温暖的灯火在神秘的夜空底下显得格外辉煌,对于任何一个疲惫不堪的旅客来说,它就是今晚的“家”!

天黑时分,我们到“家”了!这时已是晚上九点半,汗密的客栈比拉格的更为简陋,旅馆的灯前扑满了小鸟般巨大美丽的蛾子,窗外雨声浓密,取水的大盆里飘着浮游蠕动的蚂蝗。。。我吃了一天里的第二顿饭,将裹满泥浆的绑腿扯下洗干净,鞋子刷好后放到炉火边,却再也没有力气烤火了,只将湿掉的衣服鞋袜等挂在炉火边,等第二天一早来取,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弄掉粘在行李上的蚂蝗,匆匆睡去,一夜无梦。
  
2010墨脱行之【7月4日派乡--拉格】
  
2010年7月4日,晃荡了大半个青藏高原的我终于来到了派乡——中国境内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准备前往我此行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地:墨脱。

墨脱是雅鲁藏布江进入印度国境前流经我国境内的最后一个县,也是藏东南林芝地区最偏远的一个县,因山高谷深成为中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县城,很多地图上都无法看到它的名字,也很少有自助旅行的书籍详尽的描述墨脱的情况,因为地势险峻,每年的11月至来年6月期间山路都会北皑皑冰雪覆盖,暴风雪、低温等恶劣气候使之成为完全的无人区,只有6-10月是可以徒步进入的时节,但那时又是雨季,一路泥泞,塌方,还有“峡谷第一猛虫”蚂蟥等都让人望而却步。只有当地的背夫们趁此期间往返于派乡和墨脱之间,将数十上百吨物资如蚂蚁般一次次运送进峡谷里,储备墨脱整年所需的物资。可以说,这条古老的原始森林峡谷中的路是一条连接着墨脱与外界生存的生命线,也几乎是人世间最难走的路。

从米林县的派镇出发,翻越多雄拉山口-拉格-汗密-阿尼桥-背崩-墨脱,是目前进入墨脱最常规的线路,需要徒步4天。派镇是林芝地区运送物资的一个中继站,虽说是镇,可实际只有三两旅店和几家杂货店组成的一条“购物街”,我在那里买了6元一双的军胶鞋(据说那是徒步墨脱最好的鞋子)和2元一副的绑腿,加上行囊里的刀具、绳索、打火机、护创膏和牦牛肉等干粮,就是为旅途准备的所有物资了。

同行的驴友由于高反,忽然决定放弃前去墨脱,而我无法确定是否还能等到前去墨脱的游客,再三抉择,决定继续自己的旅行计划,让旅店老板给雇了一个当地导游兼背夫同行,便孤身上路了。临行前的晚上,嫌行囊太重便把自带的一瓶盐巴扔在了旅店,可进入峡谷之后,才发现这是绝对错误的一件事,因为盐是对付蚂蟥最好的武器,相对打火机,它不会让受伤的蚂蟥到处乱爬或者一不小心烫伤自己的皮肤和头发。

下面这些超级罗嗦的废话,看似骇人听闻,却是我走过墨脱后得出的经验教训,可以为以后上路的驴友们提个醒。也不知波墨公路通车之后,这些话是否也该扔进废纸篓了?

1.进入峡谷开始,手机就没有信号,直到背崩。所以有事情的话一定要在派乡通讯联系。

2.一路上尽量去四川人开的餐馆,旅舍,因为门巴人有下毒的传统,虽然未曾考证,但不如小心为上。

3.旅途中尽量多备饮用水,因为路程遥远体力和水分消耗都非常大。如果必须喝沿途的山涧溪水,也要仔细查看水中是否有蚂蝗

4.带些盐对付蚂蝗会更有用

5.遇见马帮最好保持沉默并且及时给这些气喘吁吁的牲口让路,以免惊扰它们,或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6.别等腿脚不行了再想到找拐杖

7.我个人认为,高帮套鞋才应该是徒步墨脱最好的鞋子,因为一路深深浅浅的泥塘还有瀑布溪流,可以不用歪着脚找石块跳舞了

8.当地很多背夫都只管背运行李,往往只顾自个儿走在前面,对游客的安全并不格外照顾,所以如果需要背夫随行帮助的最好事先就谈好条件与价格,以免途中生变

派乡也是观赏中国最美的山峰——南迦巴瓦峰的最佳观景点

据当地人告诉我,南峰常年深藏云端,如果能够看见实在是幸运的事,最佳的观赏季节应该是10月份,成功率较高

我在派乡只停留了一天,看见南峰一角,已经叹为观止,不知全貌何时有缘得见?

清晨,我从派乡搭上了去松林口的车,车内满是尘土,整车几乎都是背夫和他们的行李,就我和几个去松林口拍照的女孩子是外乡人,而我应该是唯一一个准备去墨脱的背包客了。山脚上松林口的山路非常陡峭,散了架似的山卡开的左摇右晃,把一车人撞得像碰来碰去的土豆,不过清晨的空气倒格外湿润清新,我们颠簸着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林口。

背夫们开始整理各自的行装,也就是把大大小小的包裹层层垒起,捆绑在身上,甚至头上(不用奇怪,在那里头部可是一个很重要的负重部位!),然后绑好绑腿,开始上路。我的背夫扎西是个年轻小伙,珞巴族人,不太会说汉语,大概说的最好的就是“墨脱”两个字了,但我还是请他做了我的向导,因为他看上去很小很诚实(事后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后来才知道他早已经娶妻生子。在当地,人们结婚都是很早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传统和简单,春种冬藏,与这片古老的峡谷雪山一起轮回生息.

我们就这样上路了,我回头看了一下松林口,太阳此时刚刚升起,明亮的光线穿越树梢为我留下这个清晨美丽的瞬间,风声,遥远的水声,鸟叫声,此刻这儿风和日丽,一切都浑然天成的恬静美好。

其实去墨脱的一路上都不能算是路,只是人走出来的一条便道,并且随地形不断的变化,这在以后的几天里将让我一一领教.

有人说,在去过墨脱的人面前不要谈路。而这旅程的开端,攀登多雄拉山口的启程却风光秀丽,虽然上山踩得都是高低不平的石块,但一路小径曲曲折折开满了野花,因为没有树木,所以视线毫无遮挡,可以眺望远处的森林和这一片流水潺潺的野山坡.

渐渐的,我感觉有点吃力,可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在中午以前翻过多雄拉山口——这是所有去墨脱的人必须知道的一件事。因为多雄拉山中午的气温最高,而午后则会变天,到时大风和浓雾容易让人迷路或者冻死,所以美丽的景色我也顾不得多看几眼,只能继续前行.和我一同上山的背夫们都如履平地般,步伐稳健的负重前进,不一会就消失了踪迹。

耳边风声渐起,天上开始下起牛毛细雨,气温明显的降低了,随着海拔的升高,我的呼吸也愈来愈急促,感觉胸口好像堵了一块石头般喘不过气,再看看四周没有一丝人迹,我的向导扎西也早已不见影踪,而我必须追上他,拿些衣服御寒.

很快我的衣服和头发就全湿了,身上冷的难受,山雾迷漫,身边的瀑布群也多了起来,还时常见到小小的水潭和雪洼,我隐隐看见扎西在前面浓雾中的身影,于是大声呼唤让他停下来.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通讯信号,我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走在这片孤绝空旷的山谷里,我从未感觉自己这样的脆弱渺小。

穿好冲锋衣,我问扎西还要走多久,我们中午以前可否翻越山口?他说可以,就背起包继续向前走,我环顾四周竟无一人,而这山谷下着浓雾,天阴深深的象快要下雪了,便说扎西你能否走慢一点等等我?他哦了一声,仍然是走,我不知他听懂了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跟随了,早上的豪情已经慢慢耗尽,身边的风景早已从云淡风轻的山林变成了山雨欲来的孤绝山谷,有些瞬间感觉自己像在天外,或者正在梦境里行走,为什么四周这样的灰暗和安静呢?。。。

不知不觉,迎面遇见了些下山的人,都是当地的藏民,前面和我一起下车的那些早已消失的背夫们,也在不远处歇脚抽烟,使我终于可以赶上他们,扎西告诉我,山口就快到了,应该加些衣服。

我把棉衣也穿了起来,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早已湿透,一停下来就冷得哆嗦,这种冷,即使在北极漠河也未曾体验过。

多雄拉山口的海拔是4420米,气候诡异无常且极易迷失方向。在派乡时听说有个女孩三次进入墨脱,第三次独自一人翻越多雄拉时被风雪冻死在山口,当地人将她永远的埋在了那里,现在路过山顶的人还能看见那个简单的墓堆。而这只是去墨脱所必须经过的第一关,前面的路又会怎样呢?

高山上的雪海子越来越多,我已经习以为常见到一大片的雪海并从中穿越,说是“雪海子”因为它的确是波浪起伏的样子,只是那浪尖被凝固成一把把冰锥,如果在这里摔上一跤那结果也许就是被刺几个窟窿?

终于,有一片巨大的冰海出现在我的面前,没有任何可以挂脚的地方,只有一把把匕首似的浪尖密密的朝天而立,真可谓是“刀山冰海”。而结冰的海面非常的滑,我已经看见不少当地的背夫踉跄着摔倒,这可不是玩儿,这些冰海并不是水平的,而是象山坡一样的呈高角度的斜坡,如果滑下山去。。。我想最多又被报一个“失踪”,这在当地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都不会有人去搜寻。

我们小心翼翼的走过那片特别倾斜的冰坡,到达一片比较平坦的雪海中间,这里就是多雄拉山口了。我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奇异的冰海世界,脚下是无边无际冰涛雪浪,眼前浓雾弥漫,四周耸立着巨大的黑色岩石,仿佛海边古老的岸礁。这些怪石组成了迷宫般的山顶,一个陌生人进入则迷失无疑,因为脚下根本没有路,只有冰雪,而前人踩出的脚印很快就会被风雪覆盖,假如掉队将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此时正是中午,上山和下山的人在多雄拉山口交汇,招呼声,吆喝声,骡马喘息和答答的铁蹄声使山口象个集市般霎时热闹起来,而不过转眼间,那些人马就各自散去了。刚过山口冰雪也即刻消失不见,眼前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我环顾四周,何时又只剩我一个人在空旷的山谷中行走。

扎西在前头,一步步仿佛已经走到天尽头

翻过多雄拉,接下来就是要前往我们此行的第一个驿站——拉格。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留宿地。下山的小路湿滑难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细雨和雾气,因为下山体温下降的很快,我愈加觉得寒气逼人,而走惯平地的我在这样的山路上行进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大大小小的石块磕得脚底生疼,薄薄的解放鞋根本无法抵挡湿冷的潮气,但眼前的景象却不断的变化着,一会儿是雪原草甸,一会是壮丽的瀑布群,苍茫的大山连绵不绝逐渐隐没在浓雾弥漫之中,风景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有些美丽的小花在雨雾中开放,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植物。。。因为赶路和下雨我也顾不得拍摄了,一路尽是荒蛮的石坡迂回曲折,我们在巨大的石块间攀越,择路前行。由于长时间受力,我的膝盖开始疼痛起来,当时并没有太在意,而这却造成了以后几天里致命的弱点。如果当时立即找一根拐杖作支撑会很有帮助,不过我由于缺乏经验而没有这样做。

高山雪水融化成山涧小溪,一路汇合成许多大大小小的瀑布群,经常需要在震耳欲聋的瀑布中穿行,很快我的脚就被冰冷的水流浸湿,湍急的冰水冲刷着脚踝,几步之间,双脚就已冻僵失去知觉,疼痛刺骨。

接下来的路开始渐渐起了变化,植被逐渐茂密起来,身边的树木也越来越多,经常需要穿越密密的灌木丛。我不得不经常大喊扎西的名字让他等我——这里云山雾霭,天地静默,让人仿佛置身世外,在命运的手指间穿梭。。。。

墨脱海拔一千多米,位于“西藏江南”的林芝地区。从海拔4220米的多雄拉山口向下将依次历经荒漠冰原植被、高山灌丛草甸、寒温带针叶林、温带针阔混交林、温带落叶阔叶林、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直到墨脱地处的热带季雨林。一路上看尽四季七带,大致类似于从赤道到北极所见到的景观。这里植被的垂直变化,中国境内可能找不到比这儿更丰富的了。

沿途的景象随着海拔的变迁不断的变化着,叫人目不暇接。虽然旅途艰苦,但快速变幻的自然景观却永远叫你叹为观止。我时刻感受着这条不可思议的路,它的丰富和博大和我以前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没有相同之处。

穿越丛林,一条美丽清澈的大河急急的踹行而去,碧玉般的河水让人心生留恋,后来知道那就是多雄河,它将在以后几天里伴随我们穿山越岭直到流入奔腾的雅鲁藏布江。与多雄河暂别后,我开始看见沼泽,大片大片的湿地生长着原始的青草和灌木,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奇怪植物,而脚下的路就是在泥泞里露出的石尖上舞蹈,脚底被石块椎的生疼,一不小心便踏空踩入泥中,泥沼有时深没过小腿,用力拔起后只好再将灌满泥浆的腿踩入沿途的溪流里冲刷一遍。身边是大片罕绝人迹的沼泽地,是深不可测的无人区。

下午四点半,在一片沼泽的尽头,我看见一排由木棚搭起的旅店,知道那就是拉格了。我们住在一家四川人开的旅店,听闻这个店老板已经在此做了十几年的生意,每年的6-9月都会来此等候过路的背夫们,象侯鸟一样守信。我们挑了最好的房间住下,屋子里是通铺,但基本没有人住,除了床什么也没有,墙壁是木板拼成的,建造的十分简陋,但是有窗。我的窗外就是刚才走过的那片寂静沼泽,不远处耸立着深深的密林。

在房间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把湿透的衣服和解放鞋拿到楼下的炭火房去烤干。火房内堆满了干柴,红红的炭火映红了整个小屋,把我冰凉的脸颊和双腿烘的暖洋洋的无比舒服,炉子边的衣服和军胶鞋也开始吱吱的冒着热气,人们围坐炉边聊天,尽说着那些行走途中的事,蚂蝗,失踪,塌方,和死亡是永恒的主题。总是有人过来问我:为什么去墨脱啊?....很危险的....这个月都已经失踪三个人啦!....我笑笑不置可否,怎么告诉他们我只想看看这原始古老的大峡谷和这条几百年来保护着墨脱秘密的生命线路呢?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却为之,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情结吧

此时围炉而坐就是最好的享受,窗外不时传来牛儿的低吟,雨声依旧,我的疲惫在炉火边渐渐散去,我想这个傍晚会是我一辈子忘不了的幸福时光

晚餐吃的土豆和蔬菜,以为第二天还能烤这样的火,哪知后来的几天里,竟再也没有昨日重现。

夜里沉沉睡去,天亮时分,窗外的牛把我唤醒了。
  
2010墨脱行之【7月7日背崩】
  
清晨,我被阵阵操练声吵醒,原来旁边的部队已经开始晨练。经过一晚沉实的睡眠,感觉体力恢复的不错,便起床洗漱。

我的房间在二楼,门前有长廊,扎西在隔壁还未起身。我走出门外,发现眼前竟是一派绿意怏然的田园风光:远山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屋外耕种着整齐的稻田,清晨湿润的空气弥漫着草叶的清香,溪水潺潺,炊烟袅袅,几个孩子在不远处的河里戏耍。。。。无法想象在这个原始艰险的峡谷中会有如此恬静自然的生活。刹那之间,昨日所有的折磨都离我远去了,危险、伤痛、饥渴、疲惫——时间捋过了所有的痛苦,带我来看这远离尘世的桃花源。

我站在廊前眺望眼前的景象,心里竟十分喜爱这个深山中的小村落,在经历了三天痛苦艰难的跋涉之后,此刻的安宁已足够幸福,时间放慢了脚步,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才发现这一路的坎坷都如此值得回忆

墨脱,一条艰苦的路,一条壮丽的路,有人轻身而过,有人踯躅不前。忍耐与坚持——就是去墨脱给我的烙印。

其实人生也不过是一场苦行,孤身上路或者成群结队无妨一路上各自所需承担的苦难与风险,不过是场不知终点的行走,一路风光,有壮丽,有泥沼,心烦意乱,悔恨迷茫,终究都会过去,有时最失意的时候其实已经接近光明。。。象这个清晨给我的答案

也许众生真如淤泥中沉沦的莲花,开放有时,但先要努力的穿越黑暗

我对扎西说:给你拍张照吧

他竟一改几日里任劳任怨的形象,大方的摆起了抽烟的POSE

当地人告诉我,在塌方的悬崖上能这样照顾别人的背夫很少。因为那是鬼门关,是所有人都不愿多停留一分钟的地方。

这张照片,想寄给他,希望他收到

下午,去山顶的背崩村落里走走,扎西因为害怕门巴人下毒而不愿陪同,我便自己走进了村。村子建造在高高的山岭上,走到村口可以望见山下波光凛冽的雅鲁藏布江。家家户户门前都种植芭蕉,喜爱在廊前摆满鲜花,鸡犬之声相闻,人们悠闲自得,政府大力的支援使当地原住民都盖起了新房,色彩斑斓的新房和褪色暗淡的旧楼形成鲜明的对比,背崩乡已不再是个不开化的原始部落了。一路上,孩子们见了我都会大声的喊:阿姨好!并且激动的让我拍照,面对镜头露出羞涩的笑容,这些都让我非常的惊异,他们善良活泼的天性像山野间自然生长的小花,无拘无束,我看着村落里朴实自在的门巴人,无法想象他们会对毫无防备的陌生人下“蛊”。不过由于扎西的缘故,我也不敢太接近他们。

日落时分,我走下山去看看昨晚经过的解放大桥,在我朦胧的记忆里,它是一段无比漫长的路,而在此时的夕阳中,却显得平淡真实。我在桥上观望着一路汹涌而去永远无法被征服的雅鲁藏布江,远处山坳中是昨晚经过的“鬼门关”大塌方,此时可以清晰的看见整片山岭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深深挖去一块筋肉,裸露的山体象峡谷中的巨大伤疤,记载着大自然冷酷无常的力量。

(本文转自马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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