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依然遥远

在人类能够飞天的时代，遥远的拉萨也不再遥远。然而，对居住于藏地的许多虔诚的信徒来说，拉萨依然是遥远的地方，往往需要花几个月甚至一两年才能到达。

　　只要是白天，大昭寺的门前总是少不了叩拜的人。他们的衣履带着高原的风尘，有些人的额头还长着茧子，据说那是一路叩出来的。在漫长的朝圣路上，他们用胸膛行走高原，用身体丈量大地，一回回地卧下，爬起，再卧下，再爬起，不知经历几多艰辛，才来到这个高原上的圣城，他们梦中的地方。

　　位于拉萨市中心的大昭寺，里面供奉着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作为西藏现存的吐蕃时期最辉煌的建筑，游人们往往被它那苍古华美的殿堂所迷恋，也为那些精美绝伦的雕刻与壁画而惊叹，然而谁还会想到，这个寺院最撼动人心的是那一根立柱。那是释迦牟尼佛殿前的一根木柱，上面插着一颗颗牙齿。而这里的每一颗牙齿，都有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带着炒熟的青稞粉走上朝圣之路的人们，一路跋山涉水、经历风雨，饥寒的侵袭，伤病的折磨，使那些年老体弱者倒了下来，有的便永远地倒在路上。同伴们便默默地把他埋葬，并带上他的一颗牙齿继续向拉萨进发。更有一些朝圣者预感到自己的生命之火将灭，会在临终前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拿起石头敲掉自己的门牙，让自己的同伴带走。他们要用自己不易朽烂的牙齿，代表自己对神灵永远敬畏的灵魂。他们的牙齿被嵌在大昭寺的佛殿里，这样，他们的灵魂就能日夜聆听神灵的声音，从中获得无上的欣慰与快乐。

　　千年以前，今天的拉萨市还是一片牛羊的牧场。松赞干布把吐蕃王朝的都城建在这里。在这里，他迎娶了尼泊尔尺尊公主和唐王朝的文成公主，建起了大昭寺和小昭寺。在这里，他被玛波日山的端庄妙丽气质所吸引，依着山势建起了九十九间房子，奠定了布达拉宫的基本格局。被灿烂的高原阳光所笼罩的大昭寺与布达拉宫，流淌着庄严而悦目的色彩。在无数信众的心中，那是他们吮吸精神乳汁的地方。

　　耸立在玛波日山上的布达拉宫，无疑是世界上最高的宫殿。

　　走向布达拉宫的步伐很缓慢，谁都一样。那里所笼罩的静气，让所有的人不敢轻狂。况且，在缺氧的高原，登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摸到布达拉宫的宫墙时，我停下脚步，在微微的眩晕中闭了一会儿眼睛，聆听宫殿里的铜铃被风吹动的声音。然后，随着人流进去。走廊，木梯，门洞，大堂，一间间地走，一层层地爬。亮晃晃的高原阳光，在这里被高高的宫墙与厚厚的布帘挡着，偶尔劲风拂帘，那日光如闪电般一划而过。无数闪闪烁烁的酥油灯，在这里营造出暗夜星空般的境界。历代达赖的灵塔，森林般的柱子，丰富多彩的壁画，工艺精湛的唐卡，在明明暗暗间流转、交替。从眼前经过的僧人，似乎也在淡淡的光雾间飘忽着。朝拜的人们如不断的泉流，他们在佛像与灵塔前添着酥油，喃喃地倾诉着心头的愿望。他们的藏语我听不懂，但在法王洞，我听到一位老大娘以无比激动的声音连叫“松赞干布！松赞干布！”，之后挤到松赞干布的坐像前久久地仰望，脸色因亢奋而泛起红潮。我猜想，那一瞬间，她已被无边的幸福所笼罩，一生风霜雪雨的苦难，包括朝圣路上风餐露宿的艰辛，在此刻全都四散而去。

　　后来，我们乘车去藏南，沿途虽然也能看到人口相对集中的城镇与村落，但见得最多的是连绵起伏的土褐色的山，有时走了一两个小时，空旷的天地间才出现一点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于是我就想，要在这里建起一座学校，又谈何容易？

　　没有到过藏地的人，往往习惯以流行的文明尺度去丈量那里的人们，进而得出某些轻率的断语。谁知道在茫茫的高原上，不知有多少与牛羊为伴的牧人，整天面对的就是这种无边的旷远与寂寞？从这里回望拉萨，我更能体悟拉萨这座圣城在藏族人心中的分量。拉萨，那是他们抵御高原苦寒的一盆炉火，那是他们照亮寂寞长夜的一盏明灯，那是他们超越苦难、提升心灵的精神家园。正是因为心中拥有那座圣城，他们才会不为人生的所有艰难与羁绊所制服，眼睛里始终闪烁着渴求与向往的光芒。

　　对生活在藏地的许多人来说,拉萨永远是天上的圣城。因为遥远，所以魅力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