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出现在古城拉萨街头,还是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的事,这样算来,连成立最早的西藏展览馆画廊、布达拉宫画廊至今也不过是二十来年的时间。二十年间,拉萨画廊业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如今以八廓街为中心就开设有规模不等的几十家画廊,并已逐渐成为四方游客感兴趣的观光点。
这些画廊在经营上分属以下几类情况:一、专门展销新绘唐卡;二、展销古旧与新绘唐卡,同时兼营古董和民族手工艺品;三、展销本地艺术家创作绘画、摄影、装置等作品,并不定期举办艺术交流的沙龙式画廊。尽管经营内容与方式各异,但毋庸置疑的是,拉萨的画廊业正在弘扬民族与地域文化,促进西藏与海内外文化交流等诸多方面做着自己的贡献。
在八廓南街迷宫般的街巷中,一家没有店名招牌的斗室画廊,因其门户洞开,室内三壁上挂满色调辉灿的各式唐卡,很抢路人的眼球,加之活广告─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少年画童坐在门框边一招一式地画着唐卡,令笔者生出观赏与了解的兴头。这家唐卡店主是青海省五屯的藏族画师,名叫斗巴,今年30岁,他凭一手画技和妻子卓玛来拉萨闯荡已有七八年了。刚开始斗巴寄身于唐卡艺术村打工,去年才独自顶门立户的开了这间名副其实的夫妻店,平时斗巴在二楼卧室绘制唐卡,卓玛和小徒弟就在店面里支应着。斗巴的汉语和笔者的藏语程度相仿,不过讲得慢些倒也不妨碍交流。当他得知我和他竟是同行时,这个年青人便无所不谈了,他告诉笔者,由于家境困难,他八岁时就跟师傅学画了,可却错过了上学读书的机会。和西藏乡下许多青年唐卡画师一样,斗巴尽管有着很地道很扎实的画技,应付各类唐卡、壁画的能力、体力和精力,可由于自身不善于与外界打交道,加之普通话讲不流利,英语更是哈古马松(不懂),所以画得再精再好,也不可能有某些能说会道的汉族店那样的经济成效。斗巴店里最大的一幅一米半见方的工勾细染的唐卡标价才只有三千元。这样不成比列的投入与产出目前还未让斗巴太失落,也许是因其首先是一名佛教徒,再就是一名画师,他毕竟明白在唐卡上精心着意地描绘佛地天国的景象,本身就是一种供奉与功德的道理。所以,面对清冷的生意场面,夫妻俩倒也能看得开。不过,吃饭喝茶终归是要钱的,每日的房租,房东也并不因为其满壁佛像而生发减免的善心,所以真是到山穷水尽那一刻,斗巴还得忍痛将精心之作寄卖给那些旺铺,用他自己的话是“闭着眼让人宰一刀,肉疼心更疼。”
当被问及画廊再小也总该挂块招牌,如左邻右舍的美发店、成衣店时,斗巴一脸无辜地说,早就申请了,不知卡在什么地方了,现在还没批下来。分手时,斗巴送笔者一张名片,那上面到是印有一行“西藏热贡传统文化鲜艳唐卡艺术中心”的店名,地址是拉萨八廓街大夏宾馆一楼一号。店名虽说长了点,也可知斗巴的观念并不守旧。
八廓街北侧,一排藏式三层楼房的底层,一连开列着四五家前店后场式的画廊,笔者信步踏访其中一家“八廓北街手工唐卡店”,这间两根房柱的店铺,不过二十平米吧,却并排挤坐着六七位青年画师,生产流水线般地或勾或染地绘制着唐卡,面前小几上摆着酥油茶和一碟碟颜料,收录机里飘散出阵阵流行音乐。与斗巴那样的外来户不同,这群青年画师都是拉萨市区和郊县人,领班叫巴桑,才三十岁,可从艺也有十三年了。这群本地画师,得地利和人和之优势,作息上和机关公务员差不多,早九晚七制。巴桑告诉笔者,他们的唐卡经营对象主要是本地藏族,并且需求量还很大,一年四季都是订件不断,客源不断。望着张挂于墙上的一幅很大的壁画摹本,笔者请教巴桑,这幅画是某单位的订件吧?巴桑说,也是私人订件,原作是布达拉宫后面龙王潭的古代壁画,订件人担心日深岁久壁画残损,所以出资请画师们留下这幅摹本,有这种文化自觉,令人钦佩。退出昏暗的手工唐卡店,在强烈的阳光下,当我调整一两分钟的肉眼光圈后,才看清门前叠靠着一排崭新的山地车和电动摩托,猜想其主人该就是那些悠然自得的年青画师,或许他们当中造就有人开上了私家小汽车,只不过在八廓街里是禁止通行的。
沿“唐卡艺术村”向东再向南拐弯处,便是专门展示本地青年画家作品的“根敦群培画廊”。这间画廊也是上下两层,只是开间面积略显局促,但整体上较有现代感,布光与陈列也算讲究。以往,笔者曾来此参加过几次画展开幕活动。而这次到访时正遇藏族画家罗布次仁当值,罗布次仁在西藏电视台从事美术工作,近些年来潜心于架上绘画和当代艺术。以我数年的观察,他是一位用心画画的很有前景的画家。罗布次仁告诉笔者,根敦群培画廊现在实行的是所谓的股东制,画廊每年的开支,如房租、水电、接待、宣传等费用,由每位驻廊画家分摊,也就是经营成效与画家实际得失直接挂钩,以增加画家的主人翁责任感。据称,这里的作品,更多的是为海外与内地人士收藏。近几年,本地有文化眼光的藏族人也开始问津这里的作品,这无疑是个好的信息。它说明了边地人士开始对当代艺术品价值空间所建立的信心。
罗布次仁今年四十三岁,他的儿子丹增习尼十七岁,刚从江苏南通西藏中学毕业回西藏高考,他希望儿子能考上北京的某所高校。并郑重地声明,自己届时也要到北京去,不是去陪读,而是去学习,去开阔眼界与思考,因为在发达地区当代艺术的土壤与生存发展机遇会更好些,也更多些。
根敦群培画廊正在展出罗布次仁的三件作品,其中两件的标题均是《最后的晚餐》,作者说是想表达对保护环境的呼吁。他强调道,做为艺术家,只能以艺术的形式提出问题,而真正解决问题,则只能依靠全社会的觉醒与行动。罗布次仁告诉笔者,他现在正酝酿着一组关乎中国教育问题的装置,待想法成熟后,即动手创作。
气粗的内地商人远天远地的来到西藏,不做则已,要做就是大手笔。“西藏巅峰艺术品中心”也属于前述的第二类画廊,只不过其经营范围更宽:从本地新旧唐卡到尼泊尔布画行活,从潘家园摊货到云贵绣片织品,再加上油画布画的摹品与写生作品,总之是两层楼面布置得林林总总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笔者与画友次仁朗杰某次从西藏巅峰画廊一层拾级欲上二层,在楼梯转角的壁画上看中一块一尺见方的苗族人形图案绣片,织工缜密,色泽雅致。便问一位赵姓经理此物何价?他立马答曰:应在二百至三百元之间吧。这位赵先生显然把笔者看成了外来游客,故兴致很高地介绍这款绣片道,西藏很大,有很多少数民族,所以,这也是西藏的艺术品,以图巩固游客的购买决心。此时此境的赵先生当然绝不会想到笔者是一个行踪遍及全藏,又曾“千金买锦洒墨痕”的本地画家。不过在那一刻,到是印证了藏族画家斗巴对一些汉族商人巧舌如簧的抱怨与不平。做为一个汉族人,笔者也为眼前的这位大同乡的促销技俩有些脸红。
没想到的是当我真的掏钱要买那块绣片时,赵先生却又说还要下楼去问问老板,谁知老板却金口玉言道少八百元不卖。弄得赵先生很下不来台,连连道歉:“真对不起,是我自己记错价钱了。”经历了这般遭遇后,继续登临“西藏巅峰”的心绪全无,虽然次仁朗杰一再提醒说,顶层上还有餐饮和茶座。虽然笔者也知道,在顶层的太阳伞下可以舒适地品尝着冰镇啤酒或柠檬茶,可以饱览市中心纷繁错落的街景,聆听大昭寺的暮鼓晨钟和那无始无终的转经人潮。但我们还是像规避某种不祥似的,迅速离开了这间巅峰艺术品中心。
曾记得少年读书时,一位老师讲过一句令我辈不甚了然的话:世间百业,不聪明的人与太聪明的人都不易成功。如今想来甚是有理。画廊业亦然,只要老板们诚信经营,遵守商业规范与操守,尊重艺术家的劳动并保证其应得利益,恐怕也就不难由小到大,越做越强。